2013年3月26日 星期二

什麼叫「斷然處置」?

        在內閣裡頭那些不懂儀控與核安的人耳中,「斷然處置」這個術語一定帶有類似「九轉還魂丹」、「千年朱仙果」或「葵花寶典」那樣想像空間無限大的魅力。一個核工系的小朋友也寫信抗議我「憑什麼質疑『斷然處置』的有效性,你又不懂核工」。這小朋友一點都不明白:「斷然處置」要有效,靠的完全是儀控與電工,甚至還包括消防泵渠道引水時到底有沒有溪水可以用。任何一個汽車修理工或水電匠都有機會從實務經驗質疑「斷然處置」是否能夠 100% 有效。

        先看看什麼叫做「斷然處置程序」,要不然就談不下去,只能淪為情緒性的叫囂與謾罵了。網路上有一份「斷然處置安全注水作法與最低流量分析」,是我所找到最詳盡的文件了。
        「斷然處置」的基本概念就是在有可能導致氫氣爆的三種時機下,降低決策層級,緊急啟動搶救措施,灌不純淨的水進入反應爐,準備犧牲反應爐來避免造成人員傷亡與災難擴大。
        台電在福島事件後積極研擬「斷然處置」程序,還乖乖地請清大核工系研究最低注水量,這種積極的精神當然值得肯定。但是,金山區重和里里長賴蔡標的質疑是正確的:「都是騙人的,夏天渠道的水都是乾的,是要抽砂進反應爐嗎?」如果溪裡沒有水,有消防車也是枉然,「斷然處置」還是有可能失效!這就叫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,愚者千慮必有一得。」
        而且,如果你仔細讀過日本國會委派「福島核災事件獨立調查委員會」的主要報告第二章「災難的升級(Escalation of the accident,你應該就有機會想出「斷然處置」可能會失效的更多種情境。

        「斷然處置」是在設計基準電源或補水系統不可用時,降低決策層級來下達「放棄反應爐」這個決策,他的啟動時機有三個:「喪失反應爐補水能力無法維持反應爐中核燃料覆蓋水位」、「機組喪失廠內外交流電源」,或者「機組強震急停,且同時中央氣象局發布海嘯警報」。這些都是有可能最終導致氫氣爆的情境。

        問題是:最終可以導致氫氣爆的情境多得很,卻只準備了三個,假如發生的是這三者之外的第四種情境,可以降低決策層級來啟動「斷然處置程序」嗎?應該不可以!那麼,「斷然處置程序」就很可能不會被啟動了。可是,假如強震導致直流電大量斷電且儀器大量失靈,無法確定哪些儀表讀數為正常,也無法確定爐溫有多高,這會不會也是可能會迅速地使災難擴大為氫氣爆的情境?
        此外,「斷然處置程序」要有效,還是必須要有水可以給反應爐和用過的燃料降溫,以確保爐心燃料之溫度不超過燃料護套之鋯與水開始反應的溫度(1500)。但是注水的動作還是需要動力和水源。台電準備的注水系統有三套,第三套「消防車注水」被金山區重和里里長質疑「夏天溪裡根本抽不到水」。而福島事件裡,地震與海嘯帶來大量龐大垃圾,消防車行動困難,以至注水效率遠遠低於原本的設計,台電的計算式裡根本也沒考慮到這樣的情境。
        這不是說台電不專業,而是說:一但強震發生,現場可能發生的情境多到數不完,誰來設計 SOP 都一樣是「掛一漏萬」,這才是核安最大的盲點!
        此外,「斷然處置程序」必須同時執行反應爐降壓與圍阻體排氣。但是反應爐降壓必須啟動洩壓閥,問題是福島事件裡洩壓閥卻動作失靈(不確定是地震或海嘯造成)。圍阻體的排氣也一樣地必須仰賴氣壓、油壓或電磁閥的正確作動。問題是:誰能保證這些微小而脆弱的元件都可以在強震之後仍舊正常作動?
        福島事件之後所有改善既有核電廠安全的努力都值得肯定,但如果因此就以為「萬無一失」,那當然是建基於對工程、儀控與核安的極端無知,以及對工程專業的威權恐懼!這不就是黑川清教授語重心長地企圖警告全世界的嗎?